原ID Friday_/Life
As a fatal sexually transmitted disease

【瓶邪】风雪01

收录于《吴山记:良人》

预shou


风雪

雪下得很大。

王盟关掉了前厅的灯,还留着壁炉:吴公馆的给暖设计的很有意思,一个冬天不关,也烧不了多少钱。

门口不需要人留着了。这么晚的天,这么大的雪,没人会再来拜访。更何况,这是腊月二十八的夜晚。

他提着油灯,穿过乌漆嘛黑的走廊,来到厨房。厨房的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温暖的光来,也传出小声讲话的声音。他轻轻地敲一下门,就探出个脑袋来:是秦海婷。

王盟看见她梳了个很流行的发型,发髻别的花也是新买的,亮片上闪着光:“是你呀,”她一见到王盟,就笑起来,笑的眼睛都眯起来,招呼他说:“进来坐!大家都在呢。”

进去才发现,吴公馆里大小的杂役都在这儿了,大家围成一圈坐下,正在包饺子。王盟去料理台边洗了手,也撸起袖子开始包:他面前的这一盆是三鲜馅儿的。

厨娘有手艺,把饺子皮擀得又圆又薄,包起来很是顺心。于是大家一边手上动作,一边嘴里也不闲着,杂七杂八地讲一些闲话。

秦海婷坐在他对面,嘴里嚼着话梅,嘴边还带着笑意。她笑起来实在可爱:眼睛是半眯起来的,有圆圆的弧度,脸蛋上还有红润的光泽,是厨房里灯照的。王盟一边说话,也一边看她,看她终于品完了话梅,也出声了:“明儿二十九了,下午就放假。不晓得吴少爷是怎么过节嘞,一个人过?张爷来不来?”

张爷——张先生肯定要来,王盟心里想着,嘴上只说:“不晓得,要问问少爷,但他今天也没有讲。”

他们两个交情可不一般。他暗道。

 

民国十四年,春天。

江县闹了匪灾,等部队过去的时候,已经迟了。

县已经荒了。能走的人都拖家带口地离开,去别的地方混一口饭吃。据说土匪是从安徽那边逃窜过来的,他们势力很大:原来山上的寨子门前有两根巨大的石柱子,比老衙门看上去还要气派。

这帮土匪放了一把火。

大火在江县烧了三天三夜,才把吴家宅子烧完,又烧了三天三夜,把旁边的人都烧得流离失所。

张起灵到的时候,只看见一片焦土,房子都烧没了,只剩下吴家青砖建的宅子。流民们都挤在里头,一间房塞下了二十多个人。

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:苛税让他们本就贫穷,大火更是让他们失去了所有。

有被火撩伤的人,躺在草席上,张海客指给张起灵看那人伤口里流出来的脓。他说一句救不活了,提着医药箱往前头走。

张起灵看见那人歪着头,进去的气比出去的气少,不一会儿就断气了。他招手喊人过来,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。

这个人是少年的身量,既不瘦弱,也不肥胖,但在人群中,还是非常惹眼:他身上穿着西式的衣服,挤在一堆长袍马褂中间。

张起灵朝他走过去,挨近了看,发现他衣服用的毛料非常金贵,扣子也价格不菲。他必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。

这人抬起头来,露出一张脸,瞧见了张起灵,这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。他瞧着张起灵,张起灵也瞧着他。

张起灵估摸他只有十五六岁,这个年级,应该上的是城里的西式学堂;这身衣服,应该是他学校里的制服,没有校徽,可能在仓皇间弄掉了。他的脸上还算干净,但脸颊凹陷下去,两只眼睛又浮肿着,应该是饿过、哭过,受过平生没受过的罪,才把部队等了过来。

张起灵和他对视了半分钟,就移开了目光,转身走了。他心里想,这孩子大概是没机会再回学校里去念书了。

但他不觉得可怜、可惜,土地上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了。他只回头了一次,看见这孩子往前踉跄了一下,是被人推的。一只手护着胸前,他从地上爬起来,往左边去了。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身上,张起灵心想,希望他能放好,不叫别的人夺去走了,不要一无所有,和自己以前一样。

而后他往帐篷边走去,天要黑了,营地里开始烧火做饭。

 

张海客很晚才回来,进到帐篷里的时候,张起灵发现他身上穿的袍子下摆上沾满了脏泥巴,它们干掉,结了块,张海客抖一抖衣襟,就簌簌地掉下来。

“人太多了,”张海客放下医药箱,干脆席地而坐,捧起大海碗吃他的晚饭。他一边喝粥,一边讲话:“死的、伤的。三个医生根本忙不过来,药品也不够用。还是怪他们!这群土匪也真干得出来,都不是人了。为了一个吴家宅子,就把一整个县全都烧了——你知道不知道他们放火之前干了些什么?”

张起灵摇头,他把擦好的配枪放进皮套子里收好,别在腰带上。

张海客咽下一大口粥,接着讲:“我们的帐篷就搭在原来吴家宅子的后院里。你看前头的青砖房,大不大?那可只是原来的三分之一!剩下的三分之二都给拆了,都是那些土匪干的。

这些畜生不知道听哪儿传的,说吴家宅子底下的地基里,藏着宝贝,都是一块一块的狗头金。他们买通了吴家的下人,晚上从前门后面两头进去,该杀的杀,该抢的抢,一屋子人就这么没了。结果他们撬开地板砖,什么都没有——就是泥巴,没有狗头金,什么都没有!

他们不信邪,连夜挖了大半个宅子,最后只看见屋顶上的琉璃瓦。前面的房子没有屋顶,就是有人把瓦给卸了,然后放一把火,去抢别家了。”

这确是一场惨案。张起灵听着,面上和心里都一样的平静。他们随军从东北到江南来,这样的事情见了不少,吴家宅子只不过是无数个被荼毒的家族中的一个。

张海客吃完了,一边倒腾他的医药箱,一边又继续讲:“大概是老天开了眼,吴家一家子人不都死了么,这一个县的人家不都被烧了么?就吴家的小少爷吴邪还在。

那天他刚好回学校去了,躲过了一劫,人没死,还活着。但也足够可怜了!一下学回来,家被烧了,亲戚都死绝了,这小少爷才十几岁,也不知道以后怎么过。我是听旁人说的,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他,看看符不符合标准,让他进队伍里,说不定以后能当个副官。”

他说完了,提着煤油灯,掀开帐篷的一角,又出去忙活了。

张起灵坐在原地,心里浮现出那穿西式制服的少年的模样。他应该就是吴邪了:倒是符合从军的条件,进队伍里也没问题,但他总归有更好的去处。

张起灵正想着,忽然听见帐篷外传来脚步声,而后有人站住了。

他掀开帐篷,站在外面的正是刚刚还念想着的吴邪。吴邪比下午见的时候要狼狈几分,外面穿的毛衣没有了,衬衫上沾满了泥巴,膝盖也磕破了一块。

张起灵知道他是遭人抢了,还受了伤,就侧身让他进来。

“我来找张医生。”吴邪拘谨地坐在一边,眼巴巴地瞧着张起灵。

张起灵想了下,决定给他个答复:“他出去了。”

“那打扰您了。”吴邪很有礼貌地讲了一句,起身想走。

张起灵一下拦住他,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去,拿起碘酒和棉花,给他膝盖上的伤口消毒。这伤口其实不大,但划破的小血痕多,看得出来是在地上磕着碰着撞出来的。

碘酒刺激性并不大,张起灵的手也够温柔,但就是有眼泪一滴滴地滴在吴邪的裤子上,把毛料浸出深色。

张起灵收了东西,就坐在吴邪对面。他不讲话,看着吴邪的头顶,又看着他低头露出来的一节脖颈。等吴邪抬起头来,他面前就出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,是吴邪递过来的。

“我家里人原来给我的,”吴邪眼睛红红地讲到,他还有点哽咽:“他们都走了——你看这张纸上,我唯一就只能去这个地方了。”

纸上写的地方在上海,在一个什么什么弄堂里,总之是繁华的地方,是大户人家的地方。

张起灵把纸条还给他,告诉他明天有汽车,可以到火车站去。吴邪点点头,又想往外走。

这次他依旧没能出去,因为张起灵让他在帐篷里睡下,方便明天一早就搭车离开。

于是吴邪背过身去,把身上脏得不成样子的衬衣脱了,只穿一条裤子躺上了张起灵的床。天气还很凉,张起灵扯了一床被子,盖在他身上。

吴邪的衬衣整齐地叠放在床头。张起灵想了想,往内衬里缝的荷包里放了五块银元,还有一颗玻璃糖。

 

“听说少爷过年要发奖金嘞,你晓得吗?”秦海婷又问道。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盟,眨了眨眼,长长的睫毛就像春风一样吹过王盟的心头。

“我……我不太清楚。”王盟结结巴巴地回答,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。他还没仔细去分辨,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喇叭声——有人来了。

他赶快去洗手,要去前厅把灯打开。开门是不用了的,因为这个天气,这个时间,会来的人必定有吴公馆的钥匙。



评论(6)
热度(182)

© Venerdi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