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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s a fatal sexually transmitted disease

【瓶邪】风雪03

收录于《吴山记:良人》


风雪

张起灵站在三楼,犹豫着不肯上去,因为不确定身上还泛不泛着冷意:吴邪在起居室里呆久了,若是与他陡然这么一相处,肯定要感冒,虽然不是什么大病,可他心里不愿意。

那些“爱人”“媳妇儿”之类的思绪都被暂时地压了下来,他站在楼梯旁,一时无事可做,便又往窗外看去。

外头的雨下得很大,安静的吴公馆里,回荡着的都是“沙沙”的响声。这阵声响从窗缝里溜进来,从楼梯,蔓延至每一间屋子。

张起灵的思绪也蔓延着:吴邪变成什么样了?

方才听王盟说的短短几句话,还不足以解了他的相思,他想他定然是害了病的,可不以为意。

他只想着:是胖了还是瘦了?胖些好,脸上有肉,人看着也精神些。瘦些看起来精明,像个商人的样子,可吴邪到底没有那么精明。他是简单的,像阵风,也像片雪,干干净净地掉在这世上,也会干干净净地吻上自己的嘴唇。

等他上楼去,吴邪若是被惊扰了,便会干干净净地讲一句:“是你呀。”带着颤音的结尾很柔软地拂过去,拂过他,拂去他一身的风雪——可他不愿意。

张起灵以为自己那样胆小,不敢惊扰了吴邪的安睡。他愿吴邪这样一直沉沉地睡下去,等从黑甜的梦境里脱身,一睁眼,便是明媚的春天。

 

法租界的商行给解公馆递了帖子,说周五大使馆有个晚宴,很客气地请解连环先生赏脸光临。

吴邪是三月出去自立门户的,做了半个季度,没完全站稳脚跟,解连环便嘱咐他跟自己一块去。他没什么意见,应了声“解叔”,便回自己的小住所准备去了。

解连环看着他远去的身影,想着吴邪一直都是这样乖巧,实在不像是吴三省的侄子;思及他这样的原因,吴家老宅的盛况,他心里便一阵发疼,是心疼,也是心酸。

解公馆门前的迎春花又开了,这是吴邪到沪的第五个年头。他身量变长了,原来的衣服通通穿不下,可栎木的花衣柜里还放着一套学生装,上头的校徽写着“浙江”,后头的字迹看不清,但从校服的款式来看,应该是一所西式的学堂。

这是他年少的、结束在春日里的梦。

吴邪把西装外套的袖口扣好,仔细对着穿衣镜看了,没瞧出什么毛病来,自以为很好,便转过身,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床上坐着的解雨臣。

解雨臣瞧了两眼,就笑,又低头摆弄一盘国际象棋。那是前两日他们一同去公共租界的小商店里买的,旗子用的是上好的木头,整套花了五块大洋。

“笑什么?”吴邪追问,“有什么不对你可千万要说,我要是穿着出去丢了人,落的你小九爷脸上也无光。”

解雨臣就又笑,笑完了,抬眼去看他:“倒是没见过你穿这种三件套,密斯特吴——”他把尾音拖长,有着很促狭的意味,末了还转个花腔。

吴邪很不服气,心里也明白解雨臣的嘴上的那点小把戏,便回嘴道:“你个密斯特解,解小花,说我两句你也要带点戏腔。那么喜欢唱戏,怎么就推了今天晚上南城递的帖子,难道是要给我特别排一场?我可要去法租界,无福消受你美人恩。”奚落完了,他又说:“这确实好久没穿过了,跟着解叔把长衫穿惯了,现下觉得有些勒得慌。”

解雨臣撑着脑袋,回一句“是你胖了”。

“我原来可不是这样,小时候还要胖些呢,不也一样衬衣马甲小皮鞋地穿着吗?自打那一年,”他说到这里,忽然就停下了,顿一顿,才说:“便是没有穿过了。”声音是逐渐小了下去,解雨臣在旁边听着,意识到了他心里所想,便慌里慌张地讲了一句“抱歉”。

见他还不说话,解雨臣叹口气,主动说道:“我还不是担心你——听说法租界那晚宴上不太干净,什么人都要去,卖烟土的、卖火枪的,连军方的人也请。我过几日就要去北边了,临走之前不提点你一下,我不放心。”

“军方的?”吴邪听这个消息,有点吃惊,他以为租界是和军方互不联络的,连租界里发生火并,都是外国的巡警来管。

解雨臣说:“可不是!其他人有多坏,可不要我提醒你,你自个儿就晓得了,知道要离他们远一点,互不招惹;可那些丘八呢?个顶个的坏,穿一身衣裳,外头是看不出来了,里面还是烂的,你又不晓得,自然会被他们骗。我知道他们是坏透了顶的,你千万小心。”

吴邪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的,因为自己的经历,所以对那些“丘八”没什么坏印象;但解雨臣的话他又不敢不听。怀着思虑,他忧心忡忡地坐上小轿车,又忧心忡忡地进了法租界的领地,忧心忡忡地跟着解连环进了大使馆的门。

大使馆的建筑很恢弘。就门口立的那两只金毛狮子来说,很有罗马的遗风;可来人大多是不识货的,只认得宝马香车,罗马是什么,大概下辈子才会知道;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大厅里挂着的裸女油画上,并深以为这怀抱着圣子的女人,乃是个放荡的娼妇。

吴邪知道罗马,也认得圣母玛利亚,所以他只是隔着半步远的距离,紧紧地跟在解连环后面,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人群。他心里还存了解语花对他说的半句话,不敢放松,以至于看起来尤像是解家新雇的小跟班。

法国大使是个四肢纤细的胖子,红润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和油光,就冲过来要和解连环握手。吴邪见了,觉得他像是一只蓝皮大青蛙,嘴里吐出一串优美的大小弹舌音,好像是在“呱呱”叫。

这位大使太想巴结解家,以至于握完手,还要热情地行一行吻面礼。解连环脸色很臭地往后退了半步,转身招呼吴邪自己去看,说他有许多事情要和大使洽谈。大使一看,没有忍着不适去亲这位大爷就已达到了自己的目的,自然非常欣喜,连忙亲亲热热地让吴邪往大厅左边去,招待他吃茶水和点心。

吴邪对茶水是没什么兴趣的,他喝不惯红茶,觉得一点不如铁观音;至于点心,法式马卡龙给他带来过深刻的印象,以至于见到这些色彩鲜艳的小蛋糕,就像看见了一个个地雷,是尝一口,就让人抓心挠肝地难受,感觉吃完了这辈子的砂糖,连下辈子的也提前透支了。

他于是磨磨唧唧地蹭到边上去,一个没留神,就混进了一群军官里。军官是很好认的,他们总戴着一个大盖帽,而身上清一色是藏蓝色的制服。

吴邪想到解语花那一句“千万小心”,心里便瑟缩起来,很不愿意待在这块地方,可又不能平白无故地出去。这些军官不知怎么了,或许今日是改了本性,想要装一装从容大方,都不像往日很大声地说话,只窃窃私语,和隔着大半个厅的那些妇女是一个模样。

他没了法,只好一点点蹭到墙角落里去,很无奈地端着一杯茶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——因为一个人也不认识,一个人也没找他搭话。

左右地顾盼了一下,他发现身边有个和自己一样的军官落了单:这人和自己相仿的身量,但低着头,看不清楚五官,是个很淡漠的模样。

同为天涯沦落人,他内心里忽然生出了这样一种感慨,忍不住想要去跟这位军官讲话;可一时间找不到由头,总不能说:在下是位商人,想要去那边跟伙伴们说说话,麻烦军爷您引下路。如此突兀,就显出几分不礼貌来;而军官是恰恰不能得罪的,这世道,得罪谁都可以,但不能得罪这些穿青衣服的“丘八”。

吴邪还是不愿意用这样污蔑的词汇,愣愣地站着,心里往别的方向去想:他想起了刚刚法大使那个未吻出去的“吻面礼”,觉得方才真是分外惊险。

解叔肯定是不愿意给男人亲的,他深以为给法大使这样的男人亲,除了回家做饭可以不放油以外,没什么好处;况且他听友人讲过,法国人亲脸要亲四次!那该是解公馆一整天都不必用油了,黄油猪油都不用,省是很省钱,可太过憋屈。他自己也是不愿意给人亲的,不愿意去行吻面礼,即使是吻谁家的小姐,存了轻薄的风险,也不大乐意。

那男人呢?他模糊地想,还没想出个所以然,眼前就忽然一黑,随即他整个人被压到角落里,脸埋在一个人的胸前——能辨别出来是因为鼻子被厚重的毛领刮擦了一下,鼻子火辣辣地疼,他几乎要掉下眼泪来。

随后是人群的尖叫和三声枪响,整个大使馆瞬间安静下来,片刻后,便又是一阵惊天的喧闹。

在女人的尖叫声、男人的怒吼声以及仆人的应答声中,吴邪埋在一个男人的胸前,几乎要闭过气去:他整个人被压着,很不舒服,正挣扎着,忽然听见男人说了一声“别动”,便不敢有太大的动作。

只一只手悄悄地摸索着,又被这人的右手按住。他的手背贴着这人的手心,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来,发出“嗯”的一声询问:这人的右手有两根颀长的手指。

再努力地一抬头,他便见着一双熟悉的眼睛。

旁的一切喧嚣声都离他远去了,天地间一片黑暗中,他记得张起灵的眼睛。

 

大使馆的混乱以顶上的水晶灯重新通电而结束。

冰冷和煦的暖光又一次地照亮了这场狼狈的晚宴,法大使的夫人倒在一片血泊中,而吴邪窝在张起灵怀里。

围着大使夫人的一群贵妇发出了不同语言相同意思的尖叫,先前吃茶点的军官便很自觉地围上去,还有一些堵在了大使馆的出入口,谨防刺客的逃窜。

现在灯亮了,再保持这种姿势,其实有些尴尬,吴邪便轻轻地从张起灵怀里站起来,心情很复杂地弯腰,想要拉他起来。

结果张起灵的胳膊像脱了力,软绵绵地垂在身侧,定睛一看,吴邪的心脏不免漏跳了几拍:藏蓝色的衣袖上,有着深色的血迹,晕染出一大片面积。

张起灵中弹了,但所幸只是胳膊,还不严重,送去医院做个手术,再打几针,过几个月便可好全。吴邪拿定主意,又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,便很怀疑张起灵是替自己挡的这一枪。

他还记得自己吗?吴邪不敢随意去揣测,反而想起了一些事情:生意场上总有人爱说笑,爱谈天,说起自己的出身,吴邪是不会避开的,但对来沪的缘故,总闭口不谈。他是把张起灵封锁到自己心底的,被陈年琐事埋没起来,可潜意识里,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。他想张起灵应当是不记得自己的,因为谈到他的噤若寒蝉,也因为岁月陈旧,不堪一提。

张起灵缓了一会儿,便从地上站起来,见吴邪面上表情这般多变,以为他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,仔细打量,发现他这些年过去,没什么变化,还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,好像这些年的岁月白白地跑光了一般,把他一个人留成了最开始的模样,便开口喊他:“吴邪。”

吴邪乍一听闻,便是一怔,随后就反应过来,也答道:“是你呀。”

张起灵没有忘记自己,这是很好的。他并不激动,只满心欢喜,觉得是理所当然,同时万分感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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